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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章 人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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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章  人非

春雨下的很突然,先前還是大晴天,可眼下卻已經是細雨紛紛,延綿不絕的。

郊外的山道上,一個和尚戴著鬥笠,慢慢走在雨中。腳下的布鞋已經濕透,可和尚卻還是慢慢地走著。每一步,都走得極為規律。

雨中獨行,人跡罕見,或許有一些山野村民,只不過遇著這雨天,都躲著避雨去了。唯有這和尚,惘然不見躲避。

忽而,雨中多了一人,攔住了和尚。那人也不撐傘,也不避雨,就那麽在路中攔著人。

和尚停了下來,他的身體微微傾斜,讓鬥笠遮住逐漸下大的雨幕。等了一會兒,沒人開口,和尚側開身子,往旁邊走過,腳下沒有停滯,也沒有加快,和先前一樣的速度,繼續往前走。

就在他要走過的那一刻,攔著的人擡起頭,沈沈地喊了一聲:“肖圓圓。”

這攔著的人正是何小花。而那和尚竟是昔日十三處暗殺處的處長肖圓圓。

肖圓圓移開鬥笠,露出那一張淡漠卻依舊帶著稚嫩感的臉,雙手合十,低頭應了一句:“貧僧凈塵。”

而後他繼續往前,不緊不慢地走著。何小花聽著這一句回應,臉上有一陣的茫然,他抿著唇,就那麽濕漉漉地站在雨中。

肖圓圓走了一會兒,忽然停了下來,他沒有回頭,卻開口道:“貧僧要去祭奠故友,施主可要同去?”

他靜靜等了一會兒,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,聽到一聲若有似無的“好”。

而後,在霧騰騰的雨幕中,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。

青山新雨後,這雨來的快,下得急,但也停得快。等肖圓圓和何小花到目的地的時候,雨已經停了。

何小花看著墓碑上熟悉的名字,沈默地站著。

肖圓圓從身後的包袱裏拎出一個酒壺,擺上兩個酒杯,斟滿。然後他就靜靜地坐在碑前。

肖圓圓拿起酒杯,抿了一口,然後遞給後邊站著的何小花,道:“喝嗎?”

何小花默不作聲地接過酒杯,忍不住諷刺道:“當和尚,還喝酒,看來是打算當花和……”

他的話還沒完,卻讓口中的茶味堵住。酒壺裏不是酒,是茶,所以酒杯裏斟滿的是茶水。

“他身體不好,不能喝酒,貧僧不能違了清規戒律,因此拿著茶水當酒水,也就當是痛飲一場了。”肖圓圓看著墓碑上的陸安衍三個字,緩緩開口解釋。

他的眼中帶著些許懷念。

何小花看著墓碑,心裏只覺得難受,說不出的酸澀。他走上前,蹲了下來,將酒杯放在墓碑前。

“你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何小花低著頭問道。他聽到邱平安說了那兩個消息以後,甚至都來不及多打聽一些其他的事,只將閨女安置在典獄司裏,就匆匆來了這兒。

“三年前。”

“當年,你怎麽活下來的?”何小花的眼眶微微泛紅,一連串得問道:“為

什麽不回來?那幾年你又是怎麽過得?”

肖圓圓沒有回話,他看著墓碑。良久,他回望了一眼青山綠林,在逝去的故友和歸來的好友面前,忽而想說點什麽。

“當時,拓跋原野那一掌偏了心臟三分,掉下去的時候,半途讓崖壁上的樹椏卸了些力,落地時候是拓跋原野先著地,我才撿了半條命。”肖圓圓平靜地敘述著。

說到這兒,他頓了一下,又接著道:“後來,讓崖中山民救了。”

“我沒回來,是因為那時候我撞到了腦子,失憶了。”

肖圓圓苦笑了一下,將頭上的鬥笠取下,倒了一杯茶水,道:“我在那山中村子養了兩年傷,第三年,娶了當初救我的醫女。”

何小花臉上難掩震驚,若是肖圓圓娶妻了,那又怎麽會出家?

許是看出何小花的疑惑,肖圓圓端起酒杯,將裏邊冷掉的茶水喝下,他的手微微顫唞,接著道:“不久,我的妻子就有了身孕,第四年,我有了一個兒子。”

“我給他取了個小名,叫長生。在長生剛剛滿月的時候,我忽然恢覆了記憶。然後,我去了鎮裏打聽消息,就在我去的那一天……”

肖圓圓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,他的聲音變得沙啞:“那一天,地動了,整個村子都被埋在崩落的山石下。等我回去時,挖到的就是我的妻兒的屍體。”

“我都來不及給我的兒子取個大名。”肖圓圓閉上眼,他的眉間露出些許疲憊。

“回來後,我才知道陸安衍死了,死了四年了。”

肖圓圓扯了扯嘴角,開口問了一句:“何小花,你這些年是怎麽過的?”

何小花坐了下來,輕輕地道:“那時候以為你死了,我奉旨回京了一趟,然後四處游歷。後來,遇上喜歡的姑娘,娶了個媳婦,有了一個閨女。閨女四歲了,兩年前,媳婦病逝了。”

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,一飲而盡,冷靜地道:“以後,我不行醫了。”

肖圓圓沒有再問什麽,兩人安安靜靜的。不知過了多久,何小花忽然又開口問道:“肖圓圓,當年出征前,陸安衍和你說了什麽?”

“傳達了密旨。”

“什麽密旨?”

肖圓圓看著追問不停的何小花,有些不大明白,但卻還是如實說道:“皇帝的密旨,令我必須擊殺北荒大宗師,不計代價,不惜人命。”

聽到這裏,何小花的臉色很難看,他張了張口,艱難地繼續問道:“還,他還說了什麽嗎?”

“陸安衍讓我,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。一旦事有不及,立刻撤退。皇上那邊,他會擔著。”

“那你當時為何不退?”

“因為我怕援軍來不了,殺了北荒大宗師,還能搏一線生機。”

何小花的臉色極其蒼白,他沒有看肖圓圓,而是楞楞地看著那方墓碑,忽而笑了出來,笑得身子都顫唞起來,他低著頭,笑著哽咽道:“我當年回京,告訴他,你死了,和他說,謝煜在戰場上,一箭穿心,呵呵……”

肖圓圓聽到這裏,他沒有接話,卻什麽都懂了,而後雙手合十,閉目道:“貧僧罪孽深重。”

他站了起來,將酒壺和酒杯收起來,熟稔地把本就清凈無塵的墓碑打理一番。

肖圓圓走過何小花的身邊,走出兩三步後,突然開口問道:“何小花,你為何不信自己?”

不信他們這樣的人,確實會有一個事事為自己著想的好友。

“阿彌陀佛。”一聲佛號,隨著肖圓圓漸行漸遠的身影,消散在寂靜的空中。

空山無音,徒留一遠行客。

“阿爺,您慢點。”稚嫩的孩童聲音從上京陸府大門裏傳出。

府門前一如既往的安靜,門口的兩座被雨水打濕的石獅,沈默地註視著偶爾行過的人們。

大門吱啞一聲打開,從門內走出一對爺孫,滿頭花白的陸昌明,牽著一名粉妝玉琢的小男孩,走了出來。

那男孩眉目如畫,仿如觀音座下的玉童,小小的白皙的臉上帶著嚴肅的神情。

“阿爺,你前些日子染了風寒,今兒才稍有好轉,應在家好好歇著的。”

“念安乖,阿爺都好了。”陸老尚書摸了摸男童的額頭,笑著回道。看著人的眼中,有寵溺,卻更是念念不忘。他瞅著一臉嚴肅的小男孩,有片刻的出神,好似透過眼前的人看到了什麽。

那孩子習以為常地扶著陸老尚書往外走,他知道阿爺定是透過他,看到了英年早逝的大伯。

所有人都說他長得極為肖似大伯,他們常常看著他,就會恍神,他知道,他們都是在想故人。可惜,他從未見過那令所有人懷念的大伯,想來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。

他的大名叫陸定嘉,小名念安,是陸府唯一的孫子輩。他的大伯就是七年前死去的陸安衍,二伯陸安晨體弱多病,說是不願拖累他人,至今未娶。他的娘親是當年失蹤的陸府龍鳳胎陸雪曦,而他的父親就是曾經的十三處的人,林霖,也是現在陸府的上門女婿。

“今兒,帶你去拜祭你大伯和大伯娘。”陸老尚書帶著陸定嘉上了馬車。孩子年幼,他從未帶陸定嘉去過陸安衍的安葬地。今年,想著陸定嘉已然啟蒙,他才帶人前去。

出了城,鄢拓熟練地驅車前行。到了山腳下,便穩穩地停下來。

鄢拓看了一眼旁邊恰好也停下來的馬車,馬車上掛著姜字標記,回身對自家車上的陸老尚書道:“老爺,到了。姜家也來了。”

陸老尚書楞了一下,很快就回過神來,想來是姜修竹來了。這些年,姜修竹與陸府來往並不密切,陸老尚書知道,姜修竹並不是不願和陸府多來往,只是不想再回憶起當年傷心事。

陸老尚書帶著陸定嘉下了車,恰好看到姜修竹帶著一個小姑娘下車。

“姜大人。”陸老尚書拱了拱手,輕聲道。

姜修竹回身一禮,道:“陸老大人,安好。這是小女姜書樂。”

而後他對著那個小姑娘,柔聲道:“思音,這位是陸老大人。”

思音是姜書樂的小名,她笑吟吟地福了福身,道:“陸老大人安好。”

陸老尚書笑著點點頭,看著小姑娘那甜美可人的笑,他有些恍惚,一瞬間好似看到了當初那個癡心溫婉的兒媳。

“好,好,不必這麽生疏,喊陸爺爺就好。”陸老尚書從袖中摸出一塊暖玉,遞了過去,溫聲道:“好孩子,這是見面禮。”

姜書樂遲疑地看向姜修竹,姜修竹笑著點了點頭。姜書樂才接過暖玉,乖巧地道:“謝謝陸爺爺。”

“誒,好孩子。”陸老尚書笑著應道。

他拉過身邊的陸定嘉,對著姜修竹道:“這是陸家長孫陸定嘉。”

陸定嘉大大方方地對著姜修竹躬身一禮,恭敬喊道:“念安見過姜大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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